新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尚书令 > 第十五章
    严决明好似天神下凡,竟从天上飘飘然地落下。

    足尖点地,起落间身轻如燕。

    那贼人失了利刃,爬起便想跑,严决明起步跟上,不过片刻间便将他踩在脚下。

    “你倒是会藏。”严决明不带感情的声音响起“这么些日子一点踪迹都不露。”

    “哼!”贼人尝试地挣扎了两下,被严决明更用力地压了下去,便也不动了。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就是,废话什么!”

    严决明也不客气,双手一扭,便将他绑了起来。

    严决明带他去了京城府衙,我要跟着,他却不让。

    我自认为身为当事人,贼首归案,我应去签字指认才可结案。

    可严决明却说,我去不好。

    转念一想,难道我与林菀菀女儿家不和之事传的如此深远,竟连身在工部的严决明也有所耳闻?

    便也不再坚持,由着他去了。

    林菀菀一如既往地挖空心思嘲讽我。

    起了个早去公厨用饭,今日的伙食甚好,碧梗粥冒着热气,每人还可分上两块新做的桂花糖蒸栗粉糕。

    这种精致的糕点在鲁县时从未尝过,就连公厨也甚少做。

    忍不住向师傅请求,再拿两块糕点,想着付志梁许也未尝过,打算包在帕子里给他带去。

    “哟,穷酸地方出来的就是没见识,吃公家的还想打包带走,也不知道臊不臊得慌!”

    林菀菀阴魂不散地冒了出来,头上钗着一只赤金挂珠钗,更衬得我穷酸小气。

    一旁的师傅十分尴尬,手里的糕点递给我也不是,不递给我也不是。

    “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林菀菀夸张地说着“这公厨不是供给国子监的么,我在国子监做事,当然来得!”

    我沉下脸,分辩道“这是供国子监任职官员的。”

    “哦,对了。”林菀菀顺手接过师傅手里的糕点,囫囵地塞在嘴里,从袖口间抽出一纸公文,显摆起来。

    “这是任命书,从今天起,我就是广文馆助教了。”林菀菀将任命书怼在我眼前,炫耀道“官阶从八品。”

    手指无意识地攥紧,糕点中的油脂被挤了出来,糊了满手。

    “哎呀,以后就是正儿八经的同僚了,还多亏了亚子姑娘提醒呢。说来,有个好父亲真是太重要了。”

    林菀菀扇着帕子,闲闲地走过我的身边,扑满脂粉香气的味道让人作呕。

    一上午浑浑噩噩。

    脑子里充斥着林菀菀颐气指使的样子,就连上课带错教材竟也没发觉。

    学子们稀稀落落地上前交作业,几张大白纸呈了上来,饶是我性子再软,也发了火气。

    冯诞依旧坐在罗博施的座位上,察觉到我投向他的目光,甚至冲我略显挑衅的吹了口哨。

    一时间,哄堂大笑。

    按捺住心中的火气,点了冯诞上前解答习题。

    冯诞摇头晃脑地在台上转悠了一圈,盯着题目半晌,转身一脸无辜状。

    “报告先生,学生不会。”

    “以所有数乘所求率为实,以所有率为法,实如法而一。这不是上节课刚教过的内容?”我努力压住心里的烦躁,耐着性子引导他“这道题与上节课的例题一致,不过换了个数罢了。”

    冯诞却扔了笔,不耐烦道“那便是先生教导的问题了,上节的内容学子还未听懂,难道先生不该反思吗?”

    台下学子颇有看热闹之辈,全都兴奋地发出阵阵嘘声。

    我从未碰见过这样的学子。

    冯诞的话犹如一盆冷水浇在我头顶,却又在心口架了个火盆,火舌舔舐,急火攻心。

    课堂有些失控。

    冯诞好似胜利地,骄傲地公鸡一样,昂着头回了座位,一脸挑衅之色。

    身旁围绕着些许跟班小弟,个个谄媚逢迎,一副夸赞冯诞之举如何了不得的神色。

    课堂之上,竟以挑战先生为荣,以破坏上课秩序为傲,这是什么样的三观教育,才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我没有制止课堂上的起哄声。

    只站着,冷冷地看着满堂荒唐。

    半晌,他们笑够了。

    许是笑久了没什么乐子,许是这股子兴奋劲儿过头了,也许是留意到我一直没有出声的样子。

    “假令甲家三人,乙家二人,丙家一人,并六人,共分十二,为人得二也。”我淡淡地解着“这样简单的运算若都不会,怕是在算学上也无甚天赋。”

    冯诞地脸色变了,摔了笔意欲争辩。

    我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快速地翻开学子名簿,将刚才起哄的学子名勾了出来。

    “刚才扰闹课堂的,我已记了下来,再犯者将记录功过簿,各自掂量着吧。”

    冯诞努力咽下冲在嘴边的恶语,那些学子的脸色也白了白。

    功过簿,记录学生的表现,若学子表现不好,轻则戒尺打手,书信告家,重则提调官惩治,记过清退。

    一般上了功过簿的名字,无论事出大小,都会跟随档案。若是生徒有好酒博弈、逸游骄纵者,毋得苟容。

    所以,这事儿可大可小,全凭我一念之间。

    散了值,我将今儿课堂之事告知了付志梁。

    付志梁十分不忿,在他看来,课堂是如此神圣,便是这天下唯一的净土。

    做学问的地方,怎可如此肆意妄为!

    他要我重重地惩罚带头者,万不能心慈手软。

    可我却拒绝了。

    冯诞虽是可恶,可若真记了功过簿,档案跟随他一生,怕会有所影响。

    纵然可恨,倒也不至毁他。

    付志梁还告知我一件事。

    林菀菀私下找过他,想予以金银,不成,又予以墨宝字画,均被他拒绝。

    “林菀菀心思诡道,明知我是你这边的,却还来运作,想来是存了心要与你作对了。”

    我心头一凛,无奈道“招惹上这样的祖宗,也是烦心。”

    付志梁却摸着胡子笑了“她在我这儿碰了钉子,在旁人那儿也是一样。”

    “怎会。”我无奈一笑“这院里的女教员,几乎都被她笼络了去。”

    “不过小恩小惠,因利而聚,便会因利而散,且多数都是刚出任的学子助教,院里的老学究们可不吃她这一套。”

    付志梁拍拍我的肩,笑呵呵道“文人酸腐,却简傲绝俗,气节在,风骨便在。”

    我不懂,我只知道,若是林菀菀带着一袋金银来拉拢我,我定是不会拒绝的。

    我留在院里背课。

    今儿冯诞虽是故意,可却给了我警醒。

    是否授课内容太过晦涩,学子们当真不好理解。

    我看了看挂在一旁的图解,原以为这样便可注解课本内容,可他们真的听得懂吗?

    默默地看着画图,想了想,提笔填上了举例。

    星月交辉,万籁俱寂。

    院里的同僚估摸早已入睡,这星夜漫漫,空气中四散着梨花的香气,闻起来沁人心脾。

    此刻我思绪大开,意图通宵达旦将例题书完。

    正是奋笔疾书之际,眼里耳里只看得见眼前的试题,听到的是自己嘴里发出的默语。

    “先先生。”

    怯懦的嗓音,本欲语还休,只是在这四下寂静之时,却吓了我一跳。

    几乎反射性地蹦了起来,却见罗博施蹲在屋子门口,一身风霜露重,不知待了多久。

    “这夜深人静的,你怎么不在睡觉?”

    “先生”罗博施扶着门框起了身,紧咬的下唇松了口,露出紫中透白的唇色,哆嗦着道“我可以进去吗?”

    找了付志梁的斗篷,又烧了热水。

    罗博施抱着暖和了好一阵,才恢复脸上的血色。

    上下打量着他的样子,心里暗想,这不会又是一个‘范当生’吧。

    “他们不让我回去住。”罗博施饮了口热水,讷讷道“我我见先生这里亮着灯,便想来问问可否能换个舍院看先生忙便一直等着可可腿麻了。”

    果不其然,我暗叹,学子间排挤互斗是由来已久的,这个罗博施看来又是一受害者。

    “为什么不让你回去住?”我尽量缓和语气“你屋里都有谁?”

    “冯冯诞。”

    罗博施好似极其怕的样子,哆嗦着念出冯诞的名字,人如受惊的小兽般瞪大眼睛四下环顾,像是怕冯诞突然窜出来似的。

    看着他下意识地抱紧自己的双臂,长长的袖口垂落在地上,让我心中起疑。

    不动声色地又递了杯水,假意没拿稳的样子,温热的液体洒在他的袖口间,他却不擦拭。

    我更是疑惑。

    已是人间四月天,早已换上了轻薄的纱衣,男子更是体热,个个挽起袖口,露出小块结实的肌肤。

    可罗博施却还穿着秋衣,高高的领口,长长的袖子,包裹的严严实实。

    “呀,抱歉,你擦下吧。”我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手臂,罗博施避无可避,终于在我的逼迫下,挽起了袖口。

    这是怎样的伤痕。

    细白的手臂上,蜿蜒纠缠着青紫的鞭痕棍印,小臂上半段高肿,四指宽的伤痕尤为突出,一道道好似要将皮肤撑裂开似的。

    有些看起来已经是陈年旧伤,有些看起来又像是新添的,完全不像是打闹所伤,倒像是被重力和碎片划伤,充显着刻意。

    “这是冯诞干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