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琼月尽欢 > 二二四
    正修万历二十三年末,封印松动,人间死伤八十万之众,修真界损失亦然惨痛。同年,妖族易主,新王名为谢律。

    正修万历二十四年初,魔界十罗刹正式和人族宣战。两方混战半年之久,后因妖族加入战场,魔族被迫退回魔域。

    又是一年夏荷盛如云,人族终于在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得以半分喘息。

    不过暑气到不了灵山之上,清竹叠叠挡住盛夏的阳光,其中有人一身白衣,盘腿而坐。

    有人小心翼翼的踩着竹叶过来“师父,天枢师叔让你去一趟论道居。”

    白衣的秦祁慢慢收回灵力,额前的额纹慢慢消失“好。”

    曲然默默看着一身道袍的秦祁,似乎想说些什么“师父……”

    秦祁回首,一脸温和“怎么?”

    曲然被吓了一跳的样子,战战兢兢道“没……没事。”

    自从沈扶月真的死后,曲然便一直觉得秦祁眼中有着她说不清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她不知道。

    但她不敢问,她清楚的记得陆离之宴慢慢褪下时,那人的撕心裂肺。

    可是毕竟已经过了一年,时间可以抹平一切。

    想着,曲然慢慢跟上秦祁,却见他回头问道“那只花妖还是半死不活的?”

    秦祁说的那只花妖,正是沈扶月栽在庭院里的。曲然一时语结“师父何苦非要触景伤情……”

    秦祁眨眨眸,笑着反问“什么触景伤情?”

    曲然哑然,更像是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秦祁心里一顿,道“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那只花妖……花妖枯死了。”

    秦祁木然,却有一种盖棺论定的感觉。他抬抬手,到底是什么都没说,转身朝论道居去。

    灵山身为各门派的领头羊,自然要快速讨论出一个抵御魔族的方法来,以作表率。

    而让人忧心恐惧的魔域,此时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沈无越神魂焚寂,魔域十罗刹可谓是群龙无首,都想整合力量争一争那个位置。

    然而在魔域最深的魔渊,黑雾笼罩其中,传说这里安睡着第一任的魔主,是任何魔物都不能踏入的地方。

    这里就是魔界的“昆仑山”。

    伸手不见五指的四周本应该静谧无人,此时却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那人藏在黑雾后面,只有一双红眸。

    虽说是红眸,但是那双眼睛却让人觉得清浅纯粹,如日光下绚丽的红宝石,剔透极了。

    她慢慢走在黑雾之中,仿若世界只有她一人。忽然,她微微侧首。

    她似乎不被什么欢迎。

    空气中弥漫这一股清甜的香味,四周一霎变得明亮起来,潺潺的小溪,一树的绯红飘摇着落在水中,似一阵雨。

    昆仑。

    她脑袋里立刻浮现出这两个字,却完全不解其意。

    何为昆仑?

    但她伸手接了一片软嫩的花瓣,笑着道“原来此界不止黑暗,这是何?倒也有趣。”

    一只极大的蟒蛇吐着信子凭空出现在她身前,琥珀色的蛇瞳闪着暗光“你是谁?”

    “我?”女子笑意不减,伸手,似乎是在摸这只巨大凶兽的额头“你可以叫我月。这个世界只有你吗?”

    蟒蛇吐着信子,明明她手是凌空的,可它却有一种实实在在的被摸头的感觉。

    而且它认得此人。

    光芒万丈的上神大人,沈扶月。

    可如今这人又抽什么疯?

    蟒蛇烦了,嘶嘶道“沈扶月,你百万年前就说过,再踏入我的地盘你就是狗。”

    女子歪头笑“你原来认得我?”

    蟒蛇吐着信子看着她,难得沉默了。

    “我从本源而来,被这个世界蓬勃的生命力吸引而来。”沈扶月收回手,看着四周流转不去的黑雾,笑道“不过,看上去我迷路了。”

    一人一蛇就此沉默,到底还是蟒蛇先开口“我是认识和你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但你不是她。”

    “是那个沈扶月吗?”

    蟒蛇没说话,只是慢慢的往前走着。它身侧的黑雾在他经过之前自动分开,露出这个地方一点点端倪。

    这里是一处山峰,应该是曾经花繁叶茂的山,不过如今都成枯死的黑泥了。

    暂时领着沈扶月名字的女子想了一会,跟了上去“你是在这里等她吗?”

    蟒蛇没说话,一会前面出现了一个不大的小屋。沈扶月慢悠悠的晃荡进去,看见屋里汩汩的煮着水。她上前打量着四周。

    一个简单的书架,一盆不知道是什么的已经枯死的植物,一个小凳子,两只毛笔。

    沈扶月走到那花盆旁侧,两指捏着枯死的叶片,不一会,那盆花慢慢抽出细嫩的芽。

    而那只身躯过于庞大的蟒蛇只好盘在外面,听着屋里细碎的声音,道“你不要翻乱里面的东西。”

    说着,沈扶月抱着那盆葱葱郁郁的花盆出来了。那盆花如今一扫先前枯死模样,甚至还结出了骨朵。蟒蛇看着那抹浅色,竖瞳似乎闪了闪“你……”

    “你一直在等那个沈扶月么?”她抱着花盆笑“等了百万年?你喜欢她?”

    蟒蛇信子都忘记吐了“你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那你为什么要等她?”

    “我没有在等谁,这里是魔渊,谁也不回来。”蟒蛇扭头便走“你很吵。”

    沈扶月便跟上它,道“屋里煮着水,而且没有落灰……你很珍视她吧。你把我当成她,是因为我们很像吗?”

    “闭嘴。”

    寂静且无人踏足的魔渊第一次有了生气,闯入者根本不惧怕那些让人触之便成白骨的黑雾,只是慢慢的跟着蟒蛇走着。

    她似乎很享受这种时光,甚至偶尔在黑雾暂时薄了一点,露出外面一点天光之时,她会停下脚步观赏。

    可蟒蛇确定,此人就是沈扶月,因为她身上的味道没有变。

    又是夜深,蟒蛇看着蜷缩在自己身上似乎像是睡着了的人,然后道“我们出去看看吧。”

    我想知道,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假寐的人一下坐起来,眸光熠熠“好!现在就去吗?”地底传来的声音又怨又毒,让人听着刺耳,秦祁似乎被这声音惊醒,身侧的两把飞剑似乎觉察到了主人情绪的变化,开始震颤不已。

    沈扶月!

    她果然没死!

    秦祁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此时心境竟然激动无比,像是薄雪化去,发现底下万物是春一般。

    可是……

    他只见那个背影连动都未动,声音也嘶哑如鸟类的嘶鸣“那便与我杀个痛快!”

    黑云滚滚间,一线白光忽然而至,那人停下,一身火红掐金丝长袍,只是上面缀的是累累白骨,恶鬼的嚎哭声震耳欲聋。

    “沈扶月,与我为伍,我之志向不在人间。”沈无越款款伸手,几滴鲜血自她袖口滴落“你应知我,你该知我。天底下谁都能叛我与深渊,唯你,不能。”

    沈扶月一身罗刹相,却低头擦了擦指间的血“我杀了你两千魔众。”

    “无名小卒罢了。”

    沈扶月并不惊讶她的回答,反而抬眸,冷淡道“我要那两个罗刹的命。”

    沈无越挑眉,白净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却又被压下去“罗刹们皆是我左膀右臂。”

    沈扶月不答,红眸一瞬不瞬,映照着身前这个美艳至极又非人之物。

    红眸倒影之下,风华绝代的美人不过抬手间,就捏死了两只让人间不得安宁的罗刹。

    美人心狠,正犹如一把沾血冷刃,为祸人间又不自知,锋利又致命。

    沈扶月便笑,笑得獠牙尽显“我还要你的命。”

    “你耍我。”沾血冷刃出鞘,杀气凛然。

    沈扶月身上魔气重的几乎凝成了黑雾“那又如何?”

    话不投机,沈无越瞬间恼了,怒火和滚滚闷雷落下,肃杀之间,只听冷然一声“杀。”

    天地变色也不过如此景象了。

    沈扶月面色不变,只是侧眸看了看。她身后灵山众人像一只只羽翼未丰的鹌鹑,又被大雨浇地无精打采的,却还要战战兢兢的提着精神。

    也对,这天下是他们的。

    沈扶月看到那身绀色,到底忍着心疼忽略过去“离我远些。”

    众弟子战战兢兢的看着这个曾经的师姐,只见她红眸一眨,似有一滴泪落,云层间便有无数流光倾落而下。

    沈扶月慢慢道“陆离之宴。”

    庞大的魔气便以沈扶月为中心,如涟漪一般荡开,她的罗刹相慢慢消失,连额上的角也隐藏不见。

    一片又一片的雪花纷纷扬扬,不知何时,众人的脚下也是层层雪白。一座极为巍峨的大山平地而起,渺茫天音从上面飘然而下。

    沈扶月站在其中,伸手借了一片雪花,面前是一身素衣的沈无越“打架就打架,找人来是不是不太道德?”

    沈无越沉着脸色“你没有雪貂那么庞大的精神力,强开陆离之宴,不怕神魂离体?”

    沈扶月便笑,身后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夹裹着冷风,却带着浅淡的香“沈扶月。”

    “……秦祁。”沈扶月侧眸看他,却忽然笑“天君不若一起来看一场戏。”

    “是当初我在火照之路,魂不附体时候的混沌一梦。”沈扶月笑,四周景色倏尔一变,大片的彼岸花开在脚侧,幽幽的灯光永远是照不亮四周的样子。

    一身青衣的神慢慢走在不远处,手里握着一块浑圆的玉石。那玉红白相间,落在地上却瞬间化成两尾黑白的鱼。

    两尾鱼本是同源,却各自南北奔走,一只向无尽深渊去,一只向灯火通明处去。

    碎光慢慢流转,沈扶月笑着对沈无越道“那时起我们便不同路了。”

    沈无越面无表情,倒像是沈扶月平常冷清如月的样子“你都知道了,却还要与我作对。”

    沈扶月不答。

    沈无越侧头看她,那眼中似含着水波,话音却冷硬异常“你还是否定魔族,是吗。”

    沈扶月却退后半步,看着秦祁道“天君觉得呢?”

    早就发现自己动不了的秦祁皱眉。

    陆离之宴中,宴主才是神。

    沈无越明了,缓缓抽刀“那便做个了解吧。”

    修长的刀在她的手中闪烁着寒光,沈无越却发现自己已然找不到挥刀的理由。

    无趣。

    这是就个无趣的世间。

    她想着,猛然挥刀而起,冲向沈扶月。沈扶月动都未动,身前魔气缺已然做好防卫。

    直到刀锋忽转,锋利的寒芒直刺秦祁心口。

    “阿祁!”

    沈无越满意的听着那人惊慌失措之声,却在下一瞬看到刀尖没入那个拥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的少女。

    神魂撕裂的疼楚自灵魂深处传来,她满意的看着一股温热的鲜血喷洒出来。

    “沈扶月,从此之后,你就真的只有自己了。”沈无越哈哈大笑,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别的什么,眼尾通红“且来地狱陪我。”

    沈扶月捂着胸口上的伤,红眸光华慢慢黯淡,却还在撕裂着陆离之宴中那些魔族的生命。

    四周一片寒冷,仿若天地无人。强开陆离之宴的后果也在此时回报在她身上,沈扶月甚至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她只是疯了一般确定沈无越是否已经死了。

    沈无越是魔族之首,她死了,魔界就永无出头之日。

    秦祁的天下守得住了。

    沈扶月想着,空洞的眨眨眸,心口的疼细密又冰冷。但她能感觉到自己似乎一直在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

    那个人一定在喊自己的名字。

    沈扶月努力看清眼前的人,喃喃道“阿祁,我好疼啊。”

    有人拽住自己的手,灵力疯狂的渡过来,可是魔气与之相冲。再者说,油尽灯枯,再多的灵力也救不回来。

    这是一场无意义的付出。

    “阿祁,我找不到你……”

    恍然她又回到火照之路,朵朵寂寞又色如鲜血一样花朵开到荼蘼,是常年落雪的昆仑山都不及的冷。

    “找不到了……我是不是弄丢你了……”

    “我在……”

    沈扶月似乎听到了,在火照之路茫然转身,昏黄的灯却在此时归于黑暗。

    从天边倾泻的流光慢慢消逝,像是一场终归平静的落幕。

    与此同时,万山同哭。

    最为声撕裂肺的,也是一个满身锈迹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