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说，过世第一夜应是自家人跪拜，外人大多是次日去殡仪馆进行遗体告别，而后经火化、亲友再祭奠一日，入土。但我家父辈都在这里帮忙，我承了奶奶的要求请二大爷和爸爸回家，又算是莺莺旧友，所以今日吊唁也不算逾矩。跪在死者跟前，我更加叹息生命脆弱。只是没想到，竟能在这种时候听见死去的莺莺说话……
我心里一紧，动作稍有停顿，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把叩拜之礼行完。三表叔接过我手中的四根香，莺莺妈妈向我回礼，我欠身低首，表示晚辈回礼。
“丁灵，你真愿意陪我说说话吗？”微风轻轻拂过，带来一阵阴冷。
我转看无常，他很慎重，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我愿意。”我在脑海里回答她，“如果你有心事想和我说说，或许……或许我听一听也算是一种分担。”
“吧嗒……吧嗒……”水滴在地上的声音打破了夜晚的宁静，大家凝神去看，只见莺莺的棺材尾档有水流下来。莺莺虽是淹死的，但从早晨到现在经医院鉴定、丧葬装殓，浑身上下都应该没有湿衣服了，这水是从哪里来的？要说天热尸体脱水，这是有可能的事，可现在是早春，晚间温度绝对不超过五摄氏度，这样的温度接近冰箱保鲜层，怎么会脱水。
“丁灵，父母爷爷都听不见我说话，我实在是没办法了。”莺莺声音凄切，“丁灵，我是被人害死的！”
害死！？这事儿深了……难不成她知道玻璃河有个奇怪的阵法？还是说有人推她下了河？
“半年前，我认识了一个男人，他文采很好，家境也不错。他看上了我护士的工作，觉得也算理想，我们就这样恋爱了。他待我很好，温柔体贴，我便将身心都交付于他。半个月前，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跟他提出结婚，他虽然同意，却让我把孩子拿掉。我不肯，他便躲起来不再见我。周一我请假到他单位找他，他同事告诉我他去休年假，要一周后才回来。我心里郁闷，就到对村的土地庙里求了平安符给孩子。”她说到这儿没再说下去。
“后来呢？”我问。
莺莺没再回话，我注意到她棺木里流出来的水越来越多，已经渐渐顺着地势开始往我这边流了。跪在周围的杨家亲戚见状把我拉到一边，杨二奶奶还找来了抹布和盆子，一边接水一边擦拭棺木，嘴里还念叨着：“莺莺啊，你行行好，安心地去，家里人都知道你心里苦，会给你配冥婚烧婢女，咱们家行医救人、积德行善，你不该受苦的啊……”
二奶奶话没说完，只见条案上的两排香油灯“轰”地一下烧起来，这下周围的亲戚都不淡定了，叫着喊着到处跑，一时间场面无比混乱。
慌乱中，一缕青烟缓缓聚在我跟前，莺莺出现了！她圆脸、杏核眼，化了妆，很漂亮。此刻她眼波流转，三分哀怨，七分不舍，“土地庙向西三里有个瘸子先生，说是算命奇准，我去找他问姻缘，他说我缘分未到。我说我已和人私许终身，他摇摇头，说我痴心的那人心在别处。我问他在何处，他说……”莺莺突然抬手扣住我的脖子，速度之快猝不及防，声音也变得阴狠歹毒，“他说在我家正西！我家正西方向一共住着三个适婚年龄的姑娘，我昨晚盘算着，燕姐姐已经嫁人，柳静涵去美国读研究生了，剩下的还有谁？我正想着你的名字，车轮一偏我就掉进了河里。丁灵，你说我是被谁害死的！”她手劲奇大无比，我几乎是一瞬间眼前一黑。
我就这么被拧断了脖子？黑暗中我自觉倒霉。无常留了宝贝在我腰上，玻璃河老奶奶都怕的东西，莺莺是刚死的鬼，她怎么不怕，怎么她就没被弹出去呢？
“你怎么又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在我身后。
我大喜，从来没这么喜欢听见她说话，正高兴，我却发现四下漆黑什么也看不见：“红衣姐姐，你在哪儿？”
“我叫明月。”她的脚步声响在我耳边，“哈，这是谁下的手啊，硬生生给你掐成这样。”
“我什么样了？”
“没死也快了的惨样。”她把我扶了起来，“做个买卖，我救你一次，你救我一次。”
我多机灵啊，立刻拒绝道：“不行，无常说鬼话不可信，而且不许我跟鬼做交易。”
“你自便。”她一松手我又倒在了地上。
“明月姐姐，为什么我自己起不来？”我问。
“你脖子折了。”她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并不因为看见一个脖子折了的我而惊讶或害怕，“只不过生魂还没有离体，不算是死人。”也对，她一个厉鬼，怕我这个目前还没翘辫子的假鬼做什么。
“我脖子折了是不是很丑？”我问她。
她轻笑一声：“小丫头，你倒是跟别人不一样。别人都会问自己是怎么死的，谁把自己弄死的，你却问我你好看不好看。”
“我是被另一个鬼掐死的啊，”我自己记得的很清楚，莺莺一爪子就把我掐死了，“不过我觉得我好倒霉啊，算命先生跟我朋友说他男朋友的姻缘在她家西面，偏巧我就住她家西面，然后她就把我掐死了。可是地球是圆的啊，我家西面还有数不尽的居民呢好不好！”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哎，脖子断了能接上吗？”
“不能。”明月高冷的要命，“除非我救你。”
“那……你说说你怎么救，我听听，万一要是我觉得行，我就答应你跟你做交易，可好？”我讨好地咨询她。
“我分一魂住进你身体里，帮你撑着脖子，就这样。”她说完叹了口气，“算了，我又不想救你了，你能让一个女鬼给掐死，也真是够没本事的。”
“我……我一个普通人！我怎么可能制衡得了一个怨气冲天对我充满误会的恶鬼！”我扶着脖子，撑着地面坐起来。眼前开始有模模糊糊的光线了，我隐约看到女鬼明月鲜红的衣襟。她还是那个优雅的姿势，飘坐在那黑色的棺椁之上。
我们对看了很久，直到我视线由模糊变得清晰，我才看清她惊讶的眼神。
“怎么了？”我扭了扭脖子，刚才的疼痛感消失了。
明月姐姐飞身来到我身边，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忽然伸手扯开我的领子：“你有御鬼焰？”她盯着我肩膀冷声问道。
“是……是啊。怎么……这几根火苗还有……还有自愈的功能？”我被她看得有些心虚。
她松开手：“我也是听说，在一个道士的破书里写着‘有焰纹如凤尾者，元神凰属’后来在冥府听说过‘御鬼焰’就是凤尾状，不过显然和凤凰没什么关系，只知遭横祸可保命，但有条件。”她走到挂着画的那面墙坐下，“魂不离体、伤不致命；伤你者魂、护你者神。”